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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双修是成佛捷径还是借机淫乱?

新闻资讯 2016-07-04

沈卫荣谈欢喜佛与双修法:男女双修是成佛捷径还是淫乱借口

传为唐伯虎所写的明代著名色情小说《僧尼孽海》中有一章题为“西天僧、西番僧”,大肆渲染和色情化元代宫廷所传的“秘密大喜乐禅定”,并将其修法附会为汉地所传房中术中的“采补抽添九势”,即所谓龙飞、虎行、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鱼游和龙交等九势,极其荒唐。在这部双修法要门中提到的几种动物姿态,也常见于其他道果法的仪轨中,通常有所谓象叠、虎啸、龟行、狐嗅、猛兽吐等势,它们自然与汉地房中术中所传的“九势”毫无共同之处。这些动作指的是行者在修习欲乐定的过程中令明点任持、回返和周遍的一些辅助行为。应该强调的是,修习“大喜乐禅定”的关注点是行者自己体验四喜的觉受,行者与明妃之间的互动和明妃的觉受显然并不是“秘密大喜乐禅定”的关注点。

经此前述五大修行步骤,行人将渐次经历四种喜乐,分别是初喜、上喜、离喜和俱生喜等,最终得证“乐空无二”之等持。这四种喜在不同的修法和不同的修持阶段都有不同的觉受,例如有所谓依宫四喜、依渐四喜、依所断四喜、依自体四喜等等。其中所谓依渐四喜者,“始从观色乃至相触发生乐者,即初喜;么辢(金刚)及割戈辢(莲花)相合时发生之乐,即上喜;略为研磨交欢时发生之乐,即离喜;三种正和合时发生之乐,即俱生喜也”。上引这篇要门中提到的“三种四喜共十二种喜”,指的分别是顺生四喜、逆生四喜和解开脉结之四喜。明点从顶轮依次降至密处,所生四喜为“顺生四喜”,从密处逆返至顶轮则为“逆生四喜”。通熟这两者后,可由解开微细之脉结产生喜,解开粗脉结产生胜喜,令风心汇聚于中脉下端为差别喜,解开中脉结时产生俱生喜,此即名为“解开脉结之四喜”。行者于整个修持“秘密大喜乐禅定”的过程中,只能施放“十六半半四分一明点”,分别用于秘密灌顶、手印母和制作甘露丸等,其余四分之三的明点不能漏失,当散发、圆融于全身。

至行者得生俱生喜时,便会生起广大空乐等持。行者所得之俱生智与其自性无二,此时于轮回界或者涅盘界显现的万有诸法,在行者眼里都已成为空乐无二之境界,于是觉悟在这个轮回中显现的苦乐等相,都不是真实的,它们是幻有、是空性。行者证得这一俱生智慧之时,世间的一切显现、现有诸法,同时也都显现为无漏之大喜乐。至此,行者之欲乐定修行功德圆满,证成了佛果。

以上所描述、解释的这个“空行秘密道大喜乐”修法显然要比《庚申外史》中所描述的“秘密大喜乐禅定”严肃、复杂和精致得多,像“在帝前男女裸居,或君臣共被,且为约相让以室,名曰‘些郎兀该’,华言‘事事无碍’”这样的内容无疑与真实的“秘密大喜乐禅定”修法无关;元顺帝修“上都穆清合成,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实之”或确实是“为大喜乐故也”,但那一定只是为了获取俗世、有漏的大喜乐,而不是为了修习超凡、无漏的“秘密大喜乐禅定”。

密教研究正在不断深入,曾经是秘密的“秘密大喜乐禅定”于学术的角度今天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它更是汉藏文化交流史上一段需要认真总结和清理的历史记忆。但是,在揭开了“秘密大喜乐禅定”之秘密后,我们依然没有彻底消除这样的疑问:成佛的法门多至八万四千,何以还曾有此“双修”法门呢?正如《玄义卷》中所问的那样:“问淫声败德,智者所不行,欲想迷神,圣神之所远离,近障生天,远妨圣道,经论共演,不可具陈。今于密乘何以此法化人之快捷方式、作入理之要真耶?”

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把密教当作佛教堕落和世俗化的结果,是佛教走向消亡的开始,这无异于承认密教是一种变态、腐朽的宗教形式。今天看来,这样的说法无疑失之简单、粗暴,无法解释听起来已经堕落了千余年的密教为何腐而不朽,于今日反而愈演愈烈了。还有人坚持认为“双修”不是实修,而是一种精神性的观想,密教仪轨中出现的那些十分出格的文字,不过是高尚纯粹的、去情感化的,甚至是脱离肉体的意识形态的象征性符号。这种说法不顾“双修法”的存在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失之求凿过深。如果可以把实修的“欲乐定”当作淫乐的话,那么观修的“欲乐定”至少也是意淫,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笔者以为,对“欲乐定”这样的双修法何以成为一种可以度人成佛的方便法门,密教自己给予的解释应该是最应该得到重视的,也是迄今所见各种解释中最有说服力的。它的基本思想是说:密乘是一种转位道,可将五害烦恼转为正能量,将贪嗔痴等一切烦恼返为成佛之道用,成为密教行者走上成熟、解脱之捷径。如来之所以要设八万四千法门,全是因为有情化机之根器千差万别,若要救度他们全都脱离轮回,非得随机应变不可。所以,对于能弃舍烦恼而修道者,佛陀示以显教道,对于不能舍离烦恼而修道者,佛陀示以密教道。佛陀令嗔忿者修拙火定,令愚痴者修光明定,令无明者修幻身定等等,以毒攻毒,使五妙欲都成为修道之法门和成佛之善巧方便。

“欲乐定”和“空行秘密道大喜乐”在密教修法中是为下根有情设计的一种以贪欲为道用而修习的法门。密续中有云:“若有贪欲情,以欲中调伏,此例禅定者,正教邪不解。”还有:“古德云:万法庄严,不憅无托。欲渡巨海,非舟何倚?若有愿乐之心,而不行愿乐之事,真珠见其果,如绝粮之人,心存百味,于其饥恼,终无济益。当知欲求胜果,必须心事俱行”。换言之,对于有欲乐之心的人,要渡欲乐之巨海,必须修习欲乐之事。

这样的解释多见于密教文献中,它无疑能自圆其说,也不难理解,可是,密教的“双修法”却依然长期受人误解和诟病,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是人们不想或者很难把世出的双身修法与入世的男女性爱区分开来。人们或更乐于把密教行者严格按照仪轨修习“欲乐定”而证得之无漏大喜乐与俗世凡夫花天酒地、骄奢淫乐而获得的充满杂染的性福混为一谈。世人显然把他们对俗世性爱之意义的迷茫和纠结带进了他们对密教性爱的理解/ 误解和批判之中。其实,密教的性爱与俗世的性爱有着很多根本的区别,它的清净修习应当既不是受性冲动的驱使,也和世间男女为之生、为之死的爱情无关,其目的既不是为了繁衍后代,也不是为了男女间的性福,密教的大喜乐不过是证得“乐空无二”之成佛境界的工具或者道路。显然,要理解密教之“双修法”的宗教意义,人们首先要把密教性爱从世人对凡俗性爱之偏见和纠结中解放出来。事实上,密教上师从一开始就对这两者做出了严格的区分。印度另一位著名的大成道者因嘚啰菩提就曾经这样说过:“从二根出乐,诳说是真如,以此为大乐,诸佛未曾说。”所以,若有浅见、浅智者,不假修进,却将寝交刹那、愚寐交会,当作修习智惠,然后言悟真如,生大欢喜,自称成佛,那是作孽犯过,绝不是密教所说的清净的“欲乐定”修法。

与前述今日俗世之性爱已失去了明确的目标不同,密教双身修习的目的自始至终非常明确,与明妃双修的行人在开始修行前首先要发如下宏愿:“以即彼凡夫之贪欲为道,以大悲心,次第将此凡夫之贪欲转成遍起之菩提心,为利益一切有情,证得正等佛果。”也即是说,修此欲乐定的目的是为了将欲乐转为自利、利他的菩提心,即身成佛。于此喜乐只是可以转为道用的工具,而绝不是双修的目的。此外,若修习行人能够按照上师制定的要门而修“欲乐定”,则“无始至今所积恶业,悉皆消灭。一切福惠,速得圆满。一切障碍,悉能廽遣。一切成就,尽皆克获。若依行印不二加行,修习一次即是依住所,即是增长、究竟禅定,诵咒,广大施食,广大集轮供养,广大烧施,即是挕(摄)瓶福足,亲诵忏悔,一切法行,悉皆具足”,行人何乐而不为呢?相反,若“不信其义者,此人决定现世受其贫穷、官事、口舌、一切疾患,直至临终失于正念,死后堕落三途,受无量苦,世世不能见佛闻法,既有斯报,决应信受”。

以往人们习惯于把元末宫廷中修习“秘密大喜乐禅定”当作末代蒙古皇帝荒淫无耻而玩弄的淫戏,其实在藏传密教传入中原以前,中国古代皇宫内发生的种种腐朽、荒唐的淫乱故事早已经史不绝书了,历朝之末代皇帝骄奢淫欲听起来是家常便饭,绝非是受了西天僧、西番僧蛊惑的蒙古大汗的专擅的拿手好戏。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淫欲,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大概不需要非和明妃或者天魔舞女双修不可。而自元朝开始,元、明、清三代的大部分皇帝都对藏传密教十分热衷,其中也包括十分有为的明成祖永乐皇帝和清高宗乾隆皇帝等等,很难想象他们信仰和修习藏传佛教都只是为了和明妃双修,以享受有漏之大喜乐。退一步说,我们与其相信皇帝修习“秘密大喜乐禅定”是为了他们垂手可得的淫乐,倒不如相信他们或另有企图,譬如说是为了长寿。如前所说,修习“秘密大喜乐禅定”的终极目标是为了即身成佛,但除此之外,这种修法还有其他的功能,行人可以通过修习“欲乐定”而强身、益智、长寿,并获得他心通等种种神通。例如我们在《玄义卷》中读到这样的描述:

然依此[欲乐定]修,非唯获此四喜,兼乃菩提明点、四轮坚积,谓菩提心始从密宫,上至脐中得坚固,则脐色变白,外微凸出,及肤里密致,爪不容掐,亦无发白面皱也。或毒蛇及余猛兽等,不赐毒噬,及为彼之恋养也。或生发微略空乐等持,自身、语、意不随诸境空乐也。显现谓菩提心从脐至心得坚固时,所有肢体,但举其一,众不能屈,俱恢弘力也。或能知天时丰俭、甘泽多寡,及知他心等通,即不起念,自然显现也。或发生中品空乐等持,触境皆现空乐。谓菩提心至喉得坚固时,二肩平满,舌渐广长,能至眉,仍于木舌,能注甘露也。或离饮食,或仍能受用诸天甘露,及诸世间所有珍羞[馐]。及能游艺篇章,随宜演说法也。或生广大空乐等持,于一切圆寂之法,空乐显现,仍了此轮回苦乐等相,历然皆幻有也。谓菩提心从喉至顶得坚固时,享寿千龄,无中夭也,仍获余胜功德,或能现鸟鸾虎豹等微分神通也。或发生大空乐等持,于轮圆诸法,悉了空乐不二矣。

不难推测,与获得两性的有漏喜乐相比,以上这段引文中所描述的修习“欲乐定”所能成就的种种功能和神通大概更能激起大汗和皇帝对密教修习的巨大热情。

需要强调的是,“欲乐定”既不是所有密教行者的必修课,也难保修行者一定能得成就,而且修“欲乐定”也非一定要依止明妃实修不可。据传噶举派的印度祖师、大成道者捺啰巴上师曾经依止智慧母(明妃)修习,一年之后他来到他的上师矴浪巴跟前说:“智慧母(明妃)对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用,而我对智慧母也毫无用处,不管是想法、见地,还是行为,我与她都不相应,所以,双修一年不但没有利益,相反经历了许多的痛苦和烦恼。贪恋妙欲的喜乐,一定只会被外表与色相控制。”说完,捺啰巴上师把智慧母献给了他的上师,自己从此不再依止智慧母双修,最终依止其他法门修习而成为一名伟大的大成道者。

类似的例子也发生在米拉日巴的大弟子热琼巴身上,后者本来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瑜伽师,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气、脉、明点,但后来遇到了一位贵族女子拉吉丹布,十分心仪,便把她收为手印母,两人双修“欲乐定”,结果不但无所成就,反而把自己搞得身疲力竭,还长期无法自主放弃这位手印母。此后,虽然他依然见、闻、思念上师、本尊和空行,但心中痛苦不堪,常常以泪洗面。这显然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遇上了不合适的明妃,最终还是在其上师米拉日巴的强力劝阻下,热琼巴才最终摆脱了这位明妃。

密教说行手印、记句(誓言)手印、法手印和大手印等四种手印,其中必须依止行手印实修“欲乐定”的只有下根有情,其余行者可以依止其他三种手印修欲乐定,而这后三种修行都是观修,不需要与明妃实修。如“依记句手印入欲乐定者,自身顿想共观之慢,摄受二根,作不二加行,次第受于四喜至俱生喜,入空乐无二之理也”。而“止息一切妄念,无有织毫忧喜,不思不虑,凝然湛寂,本有空乐无二之理而得相应,即是大手印入欲乐定、归空乐不二之理也”。不管依止何种手印修“欲乐定”,其目的都是行者要在定中渐渐生起四喜之觉受,于得俱生喜之觉受时“归于空乐不二之理”,即身成佛。一般说来,密教规定,“在家人则依行手印入欲乐定,若出家者依余三印入欲乐定,契于空乐无二之理也”。认为藏传佛教的上师、喇嘛都可以,甚至必须与明妃实修“欲乐定”是一种明显的误解。

最后还需强调的是,按照密教自己的说法,密教的“秘密大喜乐禅定”既是一条充满了希望的成佛捷径,同时也是一条充满了危险,很可能会牵引行者堕入三恶趣的险道。因此,即使是对可以实修“欲乐定”的在家行者,藏传佛教上师也常常对他们提出严重的警告,劝谕他们千万不要随便做这样的修行。因为选择这种修法就像是一位深通马术的骑士骑上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走上的是一条十分危险的道路,重则丧生,轻则断肢。设想骑马人若不由自主,任由野马牵引,那么他的结局一定不是掉入深渊,就是摔下峭壁,人马俱亡。而且,一旦跃上了马背,便无回头路可走,半途中或自知有受伤的危险,有意要下马,但此时为时已晚,根本无法自主了。这时或受人笑话,自己也后悔莫及,但都无法挽回,这样骑马而不受伤者实在百不见其一。与此类似,选择欲乐道、依止业手印(明妃)修秘密大喜乐法者,若心力、勇气不足,无法自在地控制气、脉、明点,那么这就像骑上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同样走上了一条十分危险的道路。不但从此切断了善业之生长,生命也会出现障碍,而且往世所积聚的福德也将全都付之东流,此时尽管后悔,但甚至已无法自主是否因此而会遗留下了子孙。于是,普通人不信赖你,圣人心里嫌弃你,有信仰者讥刺你,你必将堕第十二重罪,既不能自利,更无法利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在家的俗人,需要的菩提心丢失了,不需要的烦恼增长了,本尊和空行母离你而远去,一切都被你自己心中的二取和业印所控制,这样你就必死无疑,死后还一定会堕入三恶趣。是故,行者自当三思而后行,最好不要依止“欲乐道业印母”而修习双修之法。密教修行必须由上师根据弟子之根器、证量,授予相应的修习法门,为其铺设好合适的修行道轨,行者绝不可自作主张,更不可擅自修习双修之法。

更新于:2016-07-04 2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