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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曼:我的学佛心路历程

其他文章 2017-02-16

叶曼先生照(网络图)

入庐山不识庐山真面目

我学佛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小时候虽然父母都是很虔诚的佛教徒,但是我却对佛教非常反感。父亲研究唯识,他常常带我去听韩德清居士讲的成唯识论,当时简直不知到他们在说些甚么,所以觉得这只是士大夫阶级的另外一种消遣品。

母亲认识的字不多,她受了菩萨戒,要我教她诵经,第一部经是《佛说阿弥陀经》。记得当时是一面教母亲念,心里就一面起反感,以为《阿弥陀经》只是和哄小孩一样。后来又教母亲诵大悲咒,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到最后我都会背这一经一咒了,也因此而使我对佛教更起反感。

八岁那一年我开始吃素,但吃的不是佛家素,那是因为我曾经看过羊被宰杀的情形,那只羊要被杀前,跪在涮羊肉店门外哭,目睹那种情景之后,那顿饭我就吃不下了,从此下决心不再吃有生命的东西。

那时我还是成长时期,需要足够的营养,而我在外面都是以一碗素汤面打发,家人因而很着急。不过他们想,这可能是小孩子说着着玩的,也许过段时候就会忘了。可是我就这样吃了十四年的素食,一直到抗战开始,离家出外为止。

我从小就心里有许多问题,对于周遭事物存在的原因和人生的来处与去向,常常产生疑问。这些问号跟着我度过了中学、大学,再从抗战、就业到结婚,生子,在外漂泊了几十年。在这中间,我经历了国家最乱,最艰苦的时期,从军阀割据,到日寇入侵。在那个时候的青年学生,目睹国家处境的困难,几乎都有同样的共识,就是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才能使国家强盛,以免于列强继续侵略,因此不可能想到一些超现实的问题上。

我念的是北京大学,曾经也是思想非常自由的一所学校,在那样的学习环境里薰习久了以后,自然会受它的影响。我的思想也就因而跟着转变,对一成不变的观念不予认同,并且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肩负着历史的责任。当时因为看着国人的生活条件极差,心中就起一个念头,要把国家社会的经济情形改善,民富则国强,因此我就选了经济系。

回想到台湾的这一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平静的日子。而我现在心里所想的又是甚么呢?从民富国强,慢慢地又开始注意到超自然的精神上的问题。

为了寻找这些答案于是我踏进了哲学的领域,开始试着用逻辑的方式,借着归纳法和演绎法,推论人生是什么、人应该怎么活的问题。但是这些理论不但不能给我一个圆满的答复,反而扰乱了我的思想。那些理论只告诉我们,人是非常无知的。我承认我的无知,但是这些哲学理论并没有对我的无知提供任何的意见,反而把我的无知搅和得更乱。

再说,这些哲学家们,每个人都有他的一套说法,而且同一个哲学家,又可能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见识的增加,修正他原先的说法,在众说纷云的情形下,究竟该相信哪一派、追随哪一个哲学家呢?在哲学上感到乏味之后,自然地回归到东方思想。东方的思想在生死的问题上,有较具体的说明。

《论语》记载着一段,孔子站在桥上,看着流水不停地流着,便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意味着生命就跟水一样,日夜不停地流着。年轻的时候还感觉不到时间消逝的快速;到了步入中、老年之后,想起孔子的这句话,就有很深的感受。

岁月岂只是“不舍昼夜”?简直是不舍分、不舍秒。我们一分一秒地老去,也就是一分一秒地走向死亡。虽然已有这方面的认识,可是关于生命的来处和去向的问趣还是没有解决。

孔子是不谈生死问题的。既然这些都不能为我解决问题,我又转向研究道家。道家好像说出了一点点东西来,有一句话说,“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活着只是借住在这世界上而已,死后就回去了。这已经是有稍微进一步的答复了。不过为什么要寄?又要回到那里呢?慢慢地又从东方哲学,靠近宗教范围了。

当时我的朋友几乎都是基督教徒,偶尔我跟他们提起这些问趣,他们很自然地都会邀我去教堂,我也跟着上礼拜堂。可是到了那里,我越听,迷惑越多。他们教我只要相信,信者得救,不要有这么多问题。可是我做不到,必定要在疑问解释清楚之后,我才能够相信,我一定要知道人是怎么来的。他们说,这问题在《圣经》里说得很清楚,可是我读了《圣经》之后,问题更多。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蛇和智慧树?我可以答复的是,蛇是用来测验夏娃的,而夏娃是用来测验亚当的。既然是这样,上帝知不知道亚当一定会受夏娃的引诱,而夏娃也会受蛇的引诱?如果上帝不知道,那么他就不是全知;如果他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那么他就不是全能。如果他是,那么他还会把危险的东西蛇和智慧果放在园子里?智慧难道是这么可怕吗?上帝禁止他们吃智慧果,是不是因为他们吃了之后,就会像上帝一样的聪明,所以他就发脾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上帝就太小气了。他们只因不听上帝这一个戒,吃了智慧果后而被驱逐出伊甸园,那现在的人类所造的罪恶不知比吃智慧果的罪恶大得多多了,死了以后怎能回到上帝的怀抱?再说那些都是魔鬼的引诱,请问魔鬼是不是上帝创造的?

南怀瑾先生与叶曼先生合照(网络图)

从南老师处寻真理

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最后我又离开了这个宗教圈。我有几位北大的同学,常常聚在一起谈些人生的问题,一位当时正在师大教书的朋友,也知道我有这些疑问需要解答,于是带我去认识南怀谨老师。

当时很冒失的去找南老师,我说我想知道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南老师说这也是许多人共有的问题,它的答案就在佛法里。当时南老师正在讲《楞严经》,顺着这个机会,我也开始在他那边上课。

可是南老师已经上了一半,我连佛、菩萨是甚么也不知道,还有菩提、波罗蜜等,这些名词我都不知道,一下就要跳进《楞严经》,因此就赶紧恶补,把这些名词弄清楚。

听南老师上课的人数不多,可是多是老参,底子很好。我听了《楞严经》的课之后心中的满足和喜悦,其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此在听了半卷之后,要求南老师重新再讲,于是他又重新讲一遍,其他人也陪着我再听一遍。

《楞严经》上有世尊询问阿难学佛的原因,阿难回答说,是因为看见世尊的八十相好,心中生欢喜,所以出家。世尊再问阿难心在何处,就“七处徵心”,再问见在何处,又引出八还辩见。后面还有叙述二十五位菩萨提出的二十五种修行法门,这些都是达到明心见性的方法。经上又很清楚地说明,在修行的过程中,我们身上的每一蕴都要经过十种阴魔境界的考验。这种境地,现在的生理学和心理学,都无法达到它的标准,因此我捧着《楞严经》如获至宝。

几年来我一遍又一遍地研究,但总觉得经是经,我是我。后来我再从头开始学习,从四谛、十二因缘、唯识里找资料。这时候我才发觉,过去自己把唯识误认为士大夫阶级的消遣品,竟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好的东西。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经与我之间,依然是两回事经是经,我是我。那一段时间,我正在国外,有一次听到南老师将在农历春节打禅七的消息,就在农历除夕那天晚上,不顾即将临盆的女儿和驻菲律宾领事馆先生的期盼,离开家人,专程搭飞机回台北打禅七。

初试禅七滋味

大年初二上山,我用最坚决、最热诚的态度,为的是要决定以后继续学佛,还是不学。虽然这里有这么好的东酉,但它牵制我太多了,我仍须要做个决断。在禅七的前四、五天当中,我把身心都投进去了,只想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到以后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当时我的脾气很坏,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天天打坐,闷着头苦想,可是都好像敲不中心里所想要的东西。到了第五天,朋友们看了我的情形都很着急,南老师也在做晚课的时候,把我叫到一边,他说:“五天下来,还有两天就要结束,你究竟要什么东西呀!”

我说:“还是那老问题。”“你这样闹下去是找不到答案的。”“那要怎么办呢?”“万念放下。”于是我就试着把万念放下,就在忽然之间我感觉到所有的狂心、乱心全部静止了,这时的感受非常舒服。

《楞严经》有句话“狂心顿歇,歇即菩提。”我不敢说自己得度了,但是那种受用真是不能想像。次日打坐的时候,完全不起妄念,一天下来,精神非常好,不觉得饿,也不疲困。到了晚上,起了很大的生理变化,这时以往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洁,无物可比拟,教我如何说。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保持着那种清净的心,自己也很满意,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起嗔心,至于贪念就更少了,当时还以为这种境界就是佛法的究竟。

这样过了三年之后,回来台北,又遇上了南老师打七。心想我已经很好了,应该可以去打七了,另外我还邀了三个外国人一起参加,准备充当他们的翻译。不料,事不从人愿,我没有做好翻译的工作。因为禅七期间,每一个动作、南老师的开示,都是紧密相连,几乎不容我稍停片刻来给他们做翻译。那三个外国人都围着我,等着我帮他们沟通。

在一次跑香的时候,南老师说,“寒山子有一首偈子: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洁,无物可比拟,教我如何说。”这时后我心里很得意,因为这正是我现在心灵的写照。然而南老师却突然喝一声“错了!”我也随声楞在一边纳闷,“难道我这几年都错了吗?”

南老师继续说:“太冷了,应该是: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有物可比拟,明朝日出东。”原来我在这三年中都是错的,应该是点火使内外红,而不只是寒潭清皎洁。

经过这一个大翻身,生理上又起了大的变化。至于情况如何,我不方便说,以免有人困冀望这些而走错路。其实这只是要告诉我一件事情,佛说心物不二,心物一元,一切唯心造。经过这两个大的转变,我不会再退转了。过去曾因抗战而中断素食,尤其是在国外那一段期间,吃素的条件更差。这时我决定吃素学佛了,不管环境加何困难,绝不杀生,并且守五戒,因为,“知止而后有定”,有戒才能定,定才能生慧。

叶曼先生照(网络图)

从道家讲创世纪

后来我在辅仁大学哲学系开课,其中有一次他们邀我讲“创世纪”,记得那天坐在头一排的都是神父,我用道家和“唯识”的观点来诠释“创世纪”。

大意是,在太极里生两仪,两仪就是亚当和夏娃,只要一念起,就有太极,两仪的生起就是分别心的开始,进而感生业缘。

依佛法来说,上帝一念无明起,即开始创造世界,天地这个无明缘行,行缘识,他就把泥土捏成亚当,又另外造夏娃。这分别心一起。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这个智慧果代表分别心。我不曾提过佛字,但是说的全是佛法,我很高兴,以往是从“创世纪”进入宗教圈的,这时竟以“唯识”来讲“创世纪”。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把握当下,精进行持。

我从好奇心出发,正好碰到了强调“大疑大悟、小疑小误、不疑不悟”的禅宗,藉着参话头的方法,面对自己的问题去找答案。

佛教与其他宗教不同的地方,就是佛法不承认有“主宰”,佛教认为没有任何一人可以主宰我们的生死、祸福及赏罚。我们必须对自己所造的一切善恶业负责,因此没有主宰,也不是自然。

过去我在年轻的时候,常常把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里,当时根本就不听佛法,甚至于看不起《阿弥陀经》。现在我却修净土,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一切唯心造”。所谓:“理可顿悟,事须渐修。”

如果我们不把旧习除掉,这一世不能成佛,下一世将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释尊曾以“爪上土”来比喻人身难得,以“大地土”来说明众生轮回恶趣数量之众,既然知道人生难得,就应该把握这机会好好用功。

修行不光是盘腿打坐,或是在佛像前磕几个头、念几声佛号。释尊当初在菩提树下证悟时,说众生皆有佛性,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因此只要灭除妄想执着,就能证得佛性。可是要灭除妄想执着,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完全看自己下的功夫。世尊在世时就连他自己的儿子和弟弟都不能因世尊而得道,更何况是我们呢?个人的生死,只有靠自己去解决,别人完全用不上力。

修行就是修正我们日常的行为,不要以为佛就只是这尊佛像。这尊佛像就和国旗的意义一样,代表觉。

学佛就是学习佛陀觉悟,这里没有福报,千万不要以为学佛就可以发财、婚姻美满或得到其他种种的好处。佛陀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他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给我们说的这些法,为的就是让我们也能到达他所到的境地。并不是我们一天给他磕几个头就算尽心了,而是要依佛陀的教示,见到他所见到的。所以说佛以一大因缘出世,那便是开示悟入佛的知见。我们既然有幸接触这殊胜的妙法,加果不勤加用功,则不但对不起佛陀的苦心,更对不起自己。

作者档案:

叶曼居士,本名刘世纶,原籍湖南,1916年生,北京大学毕业,随夫婿田宝岱辗转于美、菲、沙乌地阿拉伯等外交官生涯数十年。曾于辅仁大学担任副教授,主编过妇女杂志,以叶曼信箱为读者所称颂。中年学佛后曾亲近南怀谨、陈健民等大德,屡有所得,近受黄念祖居士鼓励,致力弘法利生工作,1996年于洛杉矶创立文贤书院,以宏扬圣教,中国伦理思想及融合中西文化为目标。叶曼老师长期在文贤书院讲学,期能带动更多修心向学的风气,目前讲授的有《四书》、《道德经》、佛教的故事等等。其著作有《叶曼散文集》、《叶曼随笔》,《叶曼信箱》,《叶曼拈花》,《春到南天》、《世间情》、《叶曼讲心经》,《叶曼讲阿弥陀经》等。

更新于:2017-02-16 20:15